此刻已过子时,殿中仍烛火通明。
一旁值守的太监早已眼皮坠重,微微打盹。
萧君澜仍端坐着批阅着奏折,一本一本逐一翻开,他的眉宇越皱越深。
最后,他终是忍不住怒火,一拂袖将奏折狠狠砸向殿门口。
‘哐当’一声,奏折撞在门槛上,散了架。
一旁的太监随即惊醒,颤巍巍地跪倒在地。
“这帮碎嘴的大臣,朕做的决定何时轮到他们来与朕说教!”萧君澜震怒起身。
“一个两个合起伙来上谏,说朕新登基根基未稳,无任何作战经历,要朕与他们讲和!”
一个宫女见萧君澜龙颜大怒,壮着胆子端来一盏茶跪在他跟前:“皇上息怒,大人们也是为皇上着想……”
她本想平息他的怒火。
却不料火上浇油,被萧君澜一甩手将茶水掀翻:“说得冠冕堂皇,还不都是瞧不起朕,觉得朕无能!”
殿内的宫人们霎时噤若寒蝉,连大气都不敢出,生怕再说错话祸临己身。
就在这时,紫宸殿却被霍然推开,只见辛紫沄大咧咧地走了进来,径直开口道:“皇上怕是忘了,我爹巴巴在偏殿等了皇上许久,他年纪大了,可没法陪着皇上熬。”
宫人们见辛紫沄如此口无遮拦,头埋得更低了,不禁为她捏把汗。
平素皇上看在齐将军是开国功臣的面子上确实由着辛紫沄胡闹,可现下,怕是撞到枪口上了。
辛紫沄见殿内寂静得诡异,这才后知后觉地顿住了脚步。
只见一身紫金龙袍的男人缓缓侧过高大的背影,深邃的眼眸中是比殿外的寒夜还要晦暗森凉的冷怒。
一股寒气从辛紫沄的脚尖直窜天灵盖,她神色一变,冻结在原地。
可已经晚了,下一刻,就闻萧君澜幽幽下令:
“皇后言行无状、目无君主,德才皆无,无母仪天下之表,即刻贬为妃位,在紫宸殿外罚跪三日!”
第16章
辛紫沄霎时浑身一僵,直挺挺地跪倒在地:“皇上,您不能废了臣妾!”
“为何不能?”萧君澜负手走来,居高临下地睨着瞬身颤抖的辛紫沄。
“我……我爹……”辛紫沄牙齿打颤,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完整。
“莫要再跟朕提你爹。”萧君澜一字一字语气冷硬,显然是耐心濒临耗尽。
辛紫沄自认回齐将军为父后耀武扬威惯了,哪见过萧君澜对他摆出如此可怖的脸色,霎时吓得泪眼朦胧。
就在辛紫沄心生绝望之时,殿外忽而响起太监的通报声——
“太后娘娘驾到!”
继而,太后迆着长袍跨门而入,温和笑着握住了萧君澜的手。
萧君澜见母亲来了,面色瞬时放柔了几分:“如此深更了,母亲为何还未歇息?”
“阿澜,哀家是为齐将军而来的。”太后拍了拍萧君澜的手,瞥向一旁垂首跪地的辛紫沄。
辛紫沄见终有解局之人来了,不由松了一口气。
“母后,您怎么……”萧君澜疑惑蹙眉望向太后。
太后向萧君澜使了个眼色,随即面色温和地转向辛紫沄:“皇后,今夜皇上心情不好,方才不过是一时气话,往后你可得长些记性,带着你爹回去吧。”
辛紫沄小心翼翼地瞥了萧君澜一眼,见他没有异议,这才放下心来退出殿去。
待殿外恢复平静,太后这才敛起笑意,神情肃冷地拾起殿门边的奏折。
“阿澜,切莫一时昏头。”太后将奏折叠好,放回了御案:“小不忍,则乱大谋。”
萧君澜闻言,这才从怒气冲头的情绪中回过神来:“儿臣知道。”
“如今璇玑国宣战,正是用将的紧要关头,莫要丢了齐将军这颗棋子。”太后拉过萧君澜,将他轻按在御案前坐下:
“我们祤族从前弱小,常受璇玑国与前朝骚扰,正好趁此机会,可一并将璇玑国收入囊中,届时,整个天下就是我们祤族的了。”
“至于齐将军与辛紫沄……”太后眸中冷光一闪:“届时不过一颗废棋罢了,可任意处置。”
“是,母后。”萧君澜闻言,垂下睫,冷硬着嗓音应答。
“阿澜,我们祤族的未来,就全系你一人身上了。”太后微微笑着,抬手抚上萧君澜的头。
萧君澜只略微一点头,眼中却不见欣然。
……
翌日午后,璇玑王宫。
曲洛水悠悠转醒,楼紫正守在床边撑着下巴打瞌睡。
她的头不断地下坠,又不断抬起,最后手一滑,头一垂立即清醒过来。
见曲洛水已然半睁双眸,大汗淋漓地捂着小腹,立即心急如焚凑上前:“公主,您怎么了?!”
“红袖……”曲洛水似乎还未从混沌的余梦中回过神来,竟可怜巴巴地伸出手拉住楼紫的衣袖,嘟囔着另一个她未听过的名字来。
“红袖,我好痛,你抱抱我……”曲洛水话音轻颤,眼角泛着泪光。
虽不知红袖是谁,楼紫仍搂住了曲洛水冰凉纤瘦的身躯,缓缓在她后背轻拍:“红袖在,公主别怕。”
不远处,刚跨进殿门的曲凌逍却听到红袖的名字,猛地停驻了脚步。
楼紫听到声响偏头望去,只见曲凌逍身旁跟着的宫女正端着一个盘子,盘子里装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汤药碗。
楼紫心里一沉,她知道,这碗汤药是做什么用的。
“国主,真的要这样做吗?”楼紫于心不忍地轻问:“若是公主事后知道了,她会很痛苦的……”
曲凌逍望向气息奄奄、神思混沌的曲洛水,狠狠蹙眉。
眸中缓缓覆上决断的冷冽:“长痛不如短痛,比起她的命,其他的都不重要。”
言毕,他一挥手,身旁的宫女端着汤药向曲洛水走去。
“趁她还未完全恢复意识,现在就解决掉那个孩子吧。”曲凌逍沉声道。
第17章
此时,荣国的紫宸殿中。
萧君澜正伏在御案前,额角满是细汗,浓眉深皱,似是陷在一场梦魇中——
“求你们,不要打阿澜!”八岁的萧君澜被他的皇兄弟们谑笑着推倒在御花园的石子路上,小嘴喃喃求饶。
“外族的小杂种,你也配跟我们一样锦衣玉食高高在上?”大皇子蹲下身子,瞪着眼狠狠地用食指戳向萧君澜的眉心。
萧君澜蜷着满是青紫伤痕的身体,无助地反驳:“父皇知道了,一定会为我惩治你们的!”
可听到这话,面前的皇子们却像是听到笑话般,笑得前俯后仰。
二皇子指着萧君澜的鼻子,笑出泪花:“真是个没脑子的傻子,还在这做春秋大梦,他还真以为父皇是真心疼爱他的呢!”
“喂!”大皇子挑起眉一掌用力拍向萧君澜的脸颊,他白皙的脸庞霎时红肿一片:“父皇不过是做给你母妃看看罢了,他要是真宠爱你,怎么迟迟不立你为太子啊?他要是真宠爱你,你身上三天两头被我们打的伤痕他怎么视若不见呢?”
萧君澜闻言,紧咬下唇,小手攥紧拳头,泪水大颗大颗挣脱眼眶。
“真是个只会哭鼻子的废物,一无是处,看着便来气,继续给我打!”大皇子一声令下,众皇子便围过来毫不留情地向萧君澜砸下暴雨般的拳头。
“不要——”
萧君澜惊声一呼,身体一抖,从梦魇中脱身而出。
王公公见状立即碎步跑上前,招呼宫女为萧君澜拭汗,自己随即为萧君澜递上一盏茶。
萧君澜揉着太阳穴,定了定神:“什么时辰了?”
“回皇上,刚至未时。”王公公哈腰答道。
“把齐将军召来,朕有要事相商。”萧君澜饮了口茶,吩咐道。
“是。”王公公接过空茶盏,退了出去。
少顷,齐将军就一身甲胄大步迈入紫宸殿。
“老臣参见皇上。”齐将军昂着头,只走个形式般略微拱手行了个礼。
萧君澜将他的敷衍看在眼里,微颔下颚,眯了眯眼。
沉吟片刻,他终是压下怒气,摆出一笑。
“将军请坐,不必多礼。”萧君澜伸手虚引道。
齐将军也不客套,依言而坐,端起桌上的茶碗轻啜了一口,才放到一旁的小几上。
“齐将军这些日子辛苦了。”萧君澜又扬手示意王公公给齐将军添茶。
齐将军却丝毫不给面子,覆手盖住了茶盏口,淡淡地扫了萧君澜一眼:“皇上有何吩咐,直说无妨。”
萧君澜闻言也不再绕弯子,直切主题:“璇玑国与我荣国三日后于边境开战,届时还要请齐将军率领十万铁骑出征。”
齐将军抬袖掸掸衣角,直着身子坐在原地:“新朝根基未稳,臣身为老将为国身先士卒乃是分内之事,不过……”
齐将军故作为难道:“老臣年迈了,而今膝下只有紫沄这一个女儿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