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凝着屋内。
病床上的老人，年迈虚弱，他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，隐隐还有鲜血透出，输液的手皱得像是枯萎的老树皮。
白灵汐红了眼眶。
三年不见，爸爸老的她都快不认得了。
她试探着，小心翼翼喊了一声：“爸，我来看你了。”
话音一落，病床上的人侧了个身，背对着她。
这一瞬，白灵汐的心口像是豁开了口子，什么话也说不出来。
小姨安慰：“瑶瑶啊，你爸也不是不疼你，等我劝劝他说不定就好了。”
白灵汐反而摇头：“我就站在这里看看就好……”
知道车祸真相那一刻，她才发现她错的离谱。
三年，一千多个日夜。
她抛弃爸爸，陪在了仇人的身边。
她哪还有脸见他？
小姨叹息着离开，白灵汐就这样靠在走廊墙壁上，静静陪着。
也不知道过了过久，宫越辰的电话打了过来：“你在哪？脚伤复发怎么不好好待在家？”
这似是而非的关切，曾是白灵汐的幻想之源。
如今，梦碎了。
她被真相的玻璃扎进心口，鲜血淋漓。
她这样痛，他却什么都不用受。
凭什么呢？明明做错事的是他们一家人。
“我爸爸被人打了。”她痛苦的眼眸，一点点漫上冷嘲，“今天上午你妈让我签离婚协议书的时候，刚骂了我是扫把星，一个小时后我爸就出事了。”
“你说，我是不是真是扫把星啊？所以爸爸才一直不愿意见我？”
电话这边，宫越辰越听，神色越冰寒。
他没想到母亲会背着他做得如此过分。
“言寻，三年前我已经失去妈妈，现在……你能想办法让爸爸原谅我吗？”
她的声音仿佛绝望到死寂。
宫越辰宛如被人重拳击在心口，在法庭上所向披靡的他，此刻竟然找不到一个安慰的词汇。
半响，他才沙哑道：“我这就去找你。”
下午四点，宫越辰抵达医院。
白灵汐亲自停车场接的宫越辰。
他瞥见她红肿的眼，心口又是一震，正想说话，白灵汐却转手就走。
宫越辰神情一黯，默默跟了上去。
十分钟后，两人回到住院部，靠近病房，越清晰听见里面的沙哑痛声。
“妹妹啊，不是我狠心，我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，我能不心疼吗？”
“可黎家看不起瑶瑶，总觉得我们简家是巴上了他们儿子！我的女儿，我从不舍得说一句重话的宝贝，却被周曼月指着鼻子骂！”
“那一声声跛子，是在一刀刀剜我的心啊……可我没办法，我帮不到瑶瑶。”
“我只能远着她，没有我这个穷爸爸拖累，她在黎家才好过一点。”
一扇门，隔开父女两人。
父亲在门内抹泪。
女儿在门外颤抖。
宫越辰凝着白灵汐，眸光微闪，有什么东西正击碎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。
他上前一步把人拥进怀里：“抱歉，我不知道这些。”
白灵汐死死咬住嘴唇，才忍住推开他的冲动。
只是抱歉内疚，这还不够。
远远不够。
这时，病房内恰好传出沙哑一句——
“我被周曼月派人打这事你千万不要告诉瑶瑶，我怕她受不了……”
======第七章 半真半假======
白灵汐明显感觉到宫越辰的僵硬。
几秒后，他松开了她，推门走进了病房。
她没有看他，也没有跟进去，只紧握着手，失神盯着地面。
她上午就猜到了爸爸受伤是周曼月所害。
故意引宫越辰来，就是要他知道他的妈有多恶毒。
但此刻，她却没有半点报复的快感。
白灵汐捂着心口缓缓蹲下去，爸爸因为她受累，可哪怕这样，他却还一向念着她。
“啪嗒，啪嗒。”
眼泪不断砸在地板上，她怎么也止不住。
心口的疼，好像也延绵没尽头。
……
也不知道宫越辰跟爸爸说了什么，白灵汐发现爸爸虽然依旧装作不见她，但却愿意好好住院治疗。
这样挺好。
她跟着宫越辰回到江城，已经晚上八点。
他把她送到到门口，看着一直沉默不语的白灵汐，开口道：“这件事我会解决，你放心，这种事绝不会再发生。”
白灵汐眸光一颤，抬头看向他。
宫越辰抿了抿唇，转身离开。
别墅冷得吓人，白灵汐一瘸一拐的走到沙发上坐下。
一阵猛烈的抽痛袭来，她才发现，脱了鞋的脚，红肿得吓人，而她此刻竟才感觉到痛。
她吃了几粒止疼药，却已经不怎么管用了。
盯着那脚，医生的话响在耳边：你必须马上治疗！
白灵汐攥紧了手，本来如死灰般的心燃起一点火苗。
是了，她不能死。
她想活着。
她不能留爸爸一个人。
白灵汐也拎起包出了门，半个小时候，她抵达医院。
宋霁对白灵汐的到来颇为意外，他甚至已经准备自己主动去找她了。
两人商讨完治疗方案，已经是两个小时后了。
天空下起淅沥雨滴。
宋霁拿着伞追上蹒跚前行的白灵汐：“现在都快十一点了，外面下着雨打车也难，我送你回去吧？”
白灵汐扫了一眼自己的伤腿，犹豫了几秒就同意了。
黎家别墅。
屋里空气冰冷，宫越辰巡视一圈，本该在家的身影不见踪迹。
他拿出手机，发了句：你在哪里。
等了好几分钟，那头的人都没回。
他心尖涌上莫名的烦闷。
看着茶几上散落的止疼药片，他又想起母亲尖利的嘲讽和自以为是的打算，眉宇间越发紧皱。
今天他已经把话说到了那个地步，想来母亲不会再做什么了。
宫越辰打开家里的暖气，拿出烟走到落地阳台处。
冷烟入肺，他拿出手机正想打电话，门口一阵刹车声响起。
……
雨很大，宋霁撑伞扶着人走到大门口。
白灵汐刚要开门，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，一身寒气的宫越辰跟他们正面相逢。
白灵汐心一颤。
就见宫越辰不由拒绝的一把揽过自己，对着宋医生淡淡道：“多谢你送我妻子回来。”
宋霁有些不明所以，还没开口，白灵汐便说：“天太晚了，您早些回去吧，今天多谢您。”
宋霁正想说的骨癌一事便被打断。
门“嘭”的一声关上。
宫越辰松开白灵汐，冰冷质问砸下：“你还记得你是有夫之妇吗？”
白灵汐心中一刺，刚想开口解释。
心里却冒出一个念头：她凭什么要解释？
她骤然红了眼眶，自嘲一笑：“有夫之妇？你妈有把我当成过你的妻子吗？”
这话，让宫越辰心头一窒，随即心头却漫上莫名的怒气。
白灵汐推开宫越辰，蹒跚着往楼上走。
但还没走几步，却被宫越辰一把拉进怀里。
他也不知自己的怒气从何而来，却只有一个发泄途径。
密密麻麻的吻落在白灵汐颈间，她微微挣扎了一瞬。
向来寡淡禁欲的宫越辰头一次这么猛烈，他急急握着她的腰，竟然在沙发上就贴来了炙热……
宫越辰的吻纠缠不休，而他的攻势越发大力。
白灵汐感觉自己被反复折叠，他喜欢看她哭泣，在各种各样姿势，各种各样的地方，所有的一切都泥泞不堪。
花蕊被暴雨一下一下撞击，雨水顺着花瓣流下……
一整夜，难以逃脱。
雨后清晨。
白灵汐累了一整夜，窗外透进来的阳光刺着眼睛，让她下意识往被子里缩。
未料，却贴住一片温热，她顿时惊醒。
接着，一只有力的胳膊揽过来，宫越辰微暗的声音响在耳边：“还早，再睡一会。”
被子下两人直接相贴，白灵汐整个人僵住。
这让她怎么睡得着？
三年来，他不是雷打不动六点起床？他不是觉得抱着睡矫情，事后就睡在另一边，会在床上无声分一条“楚河汉界”吗？
简Ns瑶满腹疑虑起床。
早餐时，又听宫越辰道：“爸的事情我很抱歉，你要是担心他，我等会陪你回一趟C市？”
白灵汐下意识拒绝道：“你不是工作忙？”
宫越辰坚持：“再忙，看爸的时间还是有的。”
白灵汐没再接话。
她已经看出来宫越辰的示好，可她没有半点触动。
既然如此，为什么这三年来，他抽不出一次时间陪她回C市？
他是真的关心她爸爸，还是希望通过示好让她不要追究他妈妈的责任？
去C市途中，白灵汐不知为何，一股不安萦绕心头。
宫越辰是真的很忙，电话一个接一个，车速越发慢了下来。
这时，宫越辰却把车停在休息站，下去接了个电话。
电话一接就停不下来，白灵汐冲着他敲了敲车门。
宫越辰抬手示意她不要着急，白灵汐只得攥着手忍下。
打完电话，宫越辰又去买了杯热拿铁从车窗递给白灵汐。
他看的出她焦急，只是觉得她今天有些太敏感了。
白灵汐伸出手，心却突然猛的一跳，手一松，咖啡砸了一地！
宫越辰皱了眉，开口安抚：“你不用这样紧张，爸在医院很好。”
白灵汐一脸疲惫：“开车。”
车往前开，手机还在震动，两人再没说过一句话。
一到医院，白灵汐就快跑着奔向病房。
她的心跳不知为何，一下快过一下，难受至极。
刚到病房门口，就听见里面小姨的哀声哭求：“医生，求求你不要放弃，他女儿还没来，他不可能走的！”
白灵汐直直愣在门口。
“你救救他啊，求你了医生……”哭声刺耳，撕破白灵汐飘摇的世界。
她伸出手推开门，走了进去。
却见昨天还好好的人，此刻却躺在病床上，了无声息。
她无知无觉，只睁大眼望着病床上的人，朝他走去。
她想哭，悲痛到极致却连眼泪都没有了。
她走到病床边蹲下，用一种近乎低哄的温柔轻说：“爸，你别吓我好不好？”
握上老人的手臂，他已经冰冷僵硬了。
白灵汐又慌忙抬手。
她红了眼，又颤着手抚向他的胳膊，他的脸……
没有一处温热。
都已经凉透了。
她紧紧抓着老人的手贴在脸边，颤抖着声音：“爸，你别睡了，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……”
她喊了一遍又一遍。
可床上的人却已经回应不了她。
白灵汐终于崩溃：“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，我就陪着你身边哪儿也不去了……求求你别扔下我一个人……”
“爸，我害怕……”
病房外，宫越辰愣在原地，不敢置信。
小姨哭着：“瑶啊，你哪怕早到一会儿，也能见你爸最后一面啊……”
这话，似一块大石重重砸在宫越辰心上！
如果他能早到一会儿……
医生却更显沉重，看向白灵汐：“简小姐，我们查出你父亲的血液中含有大量MTX成分，他平时有接触什么药吗？”
“MTX？”
熟悉的字眼如惊雷劈在白灵汐心上，让她整个人僵在原地。
“瑶……”
宫越辰恢复神智走上前，伸出手想要安抚白灵汐。
白灵汐却如被电击般，一把推开了他！
她看着宫越辰，眼睛通红，满是恨意！
如果她从没遇见宫越辰该多好，她就不会遇见周曼月，她不会失去妈妈，更不会失去爸爸！
“瑶……”宫越辰被她的眼神震在原地。
白灵汐不住发抖，看向宫越辰的眼中也尽是疯狂——
周曼月！你毁了我最后的幸福，那你们又凭什么幸福！
======第九章 失去幸福的滋味======
白灵汐安葬好简父之后，回到那个她三年都没能踏足的家。
家里和记忆中一模一样。
墙上贴着她从小到大的奖状，而爸爸的床头就摆着她和妈妈的照片。
白灵汐默然无语，攥着尸检报告，坐在爸爸空荡荡的房间，坐了一夜。
没人知道她这一夜都想了些什么。
第二天，白灵汐回了江城。
她把发簪模样的微型摄像头插在头发上，径直来到周曼月家。
白灵汐一到，一份离婚协议书就扔在她面前。
“既然想通了，就签吧。”
白灵汐在周曼月对面坐下，却从包里拿出了一个白色药瓶，放在桌上。
周曼月眼神一凝，示意佣人收走白灵汐的包和手机。
白灵汐早料到如此，她冷问：“我爸是无辜的，你为什么要下药害死他？又为什么骗我吃下致癌的药物？人命在你眼里是儿戏吗？”
周曼月冷笑一声，话语却如毒蛇：“你不离婚，我只好给你点教训了。你们这种人死了也是活该，没人在意。”
有了这句承认，白灵汐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。
她嘲讽签下名字，转身就走。
走到玄关，白灵汐突然回头，含恨问：“周曼月，你知道失去幸福是什么滋味吗？”
周曼月不屑一顾：“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威胁我吗？”
“是吗，那告诉你一个秘密，你儿子三年前那场车祸，一死一伤，而我就是那个活下来的。”
白灵汐说完，在周曼月诧异的眼神中，摔门而去。
回到别墅。
她亲手写了一封长长的信，然后把视频和尸检报告等证据一起快递寄给了闺蜜赵敏。
接着，又把自己的东西都找出来堆在院子里，一把火就烧得干干净净。
也将她所有的回忆和曾经，悉数湮灭。
做完这些，天已经黑了。
白灵汐拿着手机，神色平静的朝着朝宫越辰开车必经之路走去。
另一边，宫越辰下了班，在同事好奇询问中，他拎起桌上包装精致的礼物，罕见的温柔：“今天，是我和我太太的结婚纪念日。”
想到白灵汐那天在病房的眼神，他心中难以自制的抽疼。
宫越辰想通了，无论如何，他今天要和她解释清楚。
他们是夫妻，从今往后，他们该好好过日子才是。
宫越辰不自觉踩油门加速，他头一次感受到归心似箭的感觉。
白灵汐的电话这个时候打了进来，他马上用蓝牙耳机接通。
“我马上就回来了。”他声音低柔。
半响，电话那头白灵汐微微颤抖的声音响起：“宫越辰，我的脚又疼了。”
宫越辰握着方向盘的手慢慢收紧：“等……”
还没等他说话，白灵汐就打断了他：“你知道吗，每疼一次，我就想我妈一次。”
宫越辰心口一揪，又听她道。
“昨晚，是我三年来第一次梦见我妈，你知道，她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？”
宫越辰心中涌现强烈的不安，他哑着声音开口：“什么？”
“她说，你为什么要和撞死我的凶手在一起。”
“刺啦——！”
一个猛烈的刹车，轮胎在地上都摩擦出火光。
这一瞬，宫越辰的心仿佛被狠狠攥住。
无法呼吸。
“瑶，我……”
白灵汐再次打断他的话：“但你妈比你更狠。”
“她把MTX装作备孕维生素要我吃下，害我得了骨癌，又给我爸下了同样的毒，夺走了我最后的幸福。”
宫越辰抓着方向盘的手在抖，他不可置信的挤出一声：“不可能……”
而白灵汐字字泣血：“宫越辰，我们一家死的死，伤的伤，可你们这些刽子手却活的这样幸福？凭什么呢？”
忽而，她一声痛哼：“原来，刀切开皮肉的感觉这么痛……”
这话，吓得宫越辰心神大乱：“瑶，别做傻事！”
白灵汐声音却破碎死寂。
“我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就是爱上你，而你更不该，不该为了赎罪娶我。”
“不是的，不是的……”
宫越辰无法抑制恐慌，一脚油门踩到底，拼命加速朝家开去。
“瑶，你等我，我回来就跟你解释！”
电话那头没了回应。
白灵汐看着不远处急速逼近的车灯，放下耳边的手机，走到路中间。
“瑶，白灵汐！求求你……”宫越辰不断叫着她的名字，几乎哀求的喊着。
60码。
80码！
120码！
油门指示表不断上升。
车前灯忽然照亮一个人影——
“嘭”的一声，那人影被他撞飞！
鲜血四溅，一个染血的手机砸在了前窗玻璃上。
那手机屏幕还亮着，显示正在通话中……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