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莫菡自嘲地笑了笑，转身离去，再也没有回过头。
门一开一合的声音如同剪刀，剪断了霍晨予紧绷在脑子里的一根弦。
望着桌上的离婚协议书，他顿觉心脏莫名多了一股致命的抽离感。
霍晨予紧握着一拳，猛吸了一口烟，竟觉又辣又呛。
他烦躁地将烟掐灭，倚靠着沙发背陷入了沉默。
……
电台，主任办公室。
“抱歉主任，我可能还要请几天假，想四处走走。”莫菡强提着精神，闷声道，“如果公司觉得不行，我……可以辞职。”
主任拍了拍她的肩，叹气道：“你父亲的事我们都感到很难过，也希望你保重身体，你放心，我会尽力帮你争取半个月的假。”
莫菡闻言，干涩的眼睛竟湿润了。
这世上，还是有人关心她的。
她看着主任，深深地鞠了一躬：“谢谢。”
说完，她直起身子转身准备离开。
“那你打算去哪儿？”
莫菡握着门把手的手一紧，哑声回道：“西藏。”
那个美丽神圣的地方，是沈父曾经向往的地方。
她还记得小时候，爸爸没有伤到脑子的时候，曾把她抱在怀里，指着电视里的布达拉宫说“这是爸爸最向往的地方，等念念长大了，爸爸就带念念去”。
虽然她没等到沈父带她去，但她可以带着他去了……
临行前，莫菡看着手机中霍晨予的号码，僵了几分钟的手指终于按下了删除键。
舟车劳顿过后，莫菡到达了西藏。
她望着远处的唐古拉山，握着贝壳的手颤了颤：“爸，你看到了吗？我们到西藏了……”
带着沈父最后留下的贝壳，莫菡徒步走上了布达拉宫。
在大昭寺，丝丝檀香入鼻，阵阵梵音入耳，莫菡只觉整颗心都难得的平静了下来。
替沈父点燃一盏迟到的酥油灯后，她才走了出去。
莫菡站在台阶上，抬着头望着似乎伸手便能触及到的白云，眼神渐渐迷惘起来。
茫茫人间，已经再没有和她血脉相连的亲人了。
爱她的，她爱的，都已经离她而去。
她含着泪垂下头，一个黑暗的念头在她心中撕开了道口子。
“这儿的风景是否很美？”
莫菡一愣，转头看去，一个喇嘛站在几步外。
她有些无措地擦掉眼泪后点点头：“很美。”
喇嘛笑了笑：“人的一生，来的具是风景，去的终成回忆，与其早早放弃，不若安享这个过程，看一路花开花败。”
闻言，莫菡眼神一滞，心思百转千回，竟生了丝羞愧感。
父母给了她生命，她也是父母生命的延续，她怎么可以轻易的舍弃父母给她最珍贵的东西。
哪怕父母已经不在了，她也该带着对他们的思念活下去，看尽她这一生的花开花败。
莫菡噙着泪弯了弯嘴角，双手合十朝喇嘛行了个礼：“谢谢您，我明白了。”
在西藏又待了几天，她才坐上返途的大巴。
莫菡坐在靠窗的位置，她望了眼路边目测有几十米的深沟，心一慌，下意识的挪开了眼。
但车开的很稳，漫漫长途，莫菡有些昏昏欲睡。
突然，在一个拐角处，车子猛地急速右转，车厢的人全部都往左倒去。
莫菡一下惊醒！
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，“轰”的一声巨响，大巴竟侧翻悬在深沟边儿上，半截车厢都处于悬空状态！
第十章 FM89.3
慌乱的尖叫声充斥在莫菡的耳中，她强忍着腹部被安全带紧勒的疼痛，努力想要镇定却无济于事。
司机大喊着让车头的人小心的挪动，往车尾的安全出口爬出去。
莫菡坐在倒数最后一排，她心里慌乱至极，但从车头出去的人并没有放弃，他们又转回来向仍然被困的人们伸出了援手。
看到他们焦急紧张的脸和努力救人的模样，她一下想起沈父出事那一晚，眼眶泛了红，突然就不那么慌了。
“姑娘，快把手给我！”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朝她伸出手，准备拉她出来。
莫菡望着他，眸光一亮。
她正要伸手，侧前方却传来一阵阵地哭声。
莫菡伸头一看，是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，她被卡在了座位里。
这瞬间，莫菡的心一沉，下意识地做了个决定。
“小妹妹。”莫菡朝那女孩伸出手，温柔道，“别怕，把手给阿姨。”
小女孩满脸泪水地看着莫菡，小心地伸出手。
大巴因为莫菡拉扯孩子的动作开始不稳地往下滑落，众人焦急万分。
莫菡心一横，用力一拉，用尽全力将女孩抱起来，嘶声大喊：“接住她！”
男子手疾眼快地抓住小女孩的手，将她拖了出去。
可接着，“轰隆——！”一声。
响彻山谷的巨响撕扯着每一个尖叫着的人的心脏，大巴车在巨大的山谷像一个玩具汽车一样滚落了下去。
翻滚之间，莫菡全身的五脏六腑好像都揉在了一起，巨大的疼痛之下好似一会儿就没了知觉，只剩下残余的意识回忆着这短暂的一生。
爸爸，妈妈，念念没有想死，也真的很想活下去，只是把活下去的机会给了一个孩子。
又是一声刺穿耳膜的轰响，她彻底陷入了黑暗……
海城市。
已经连下了几天的雨，就好像是想要冲散某个离开这座城市的人的痕迹。
广播电台大楼下的路灯旁，几缕烟从一辆黑色的宾利中飘了出来，又很快消散。
霍晨予神情冷然地倚靠着椅背，将第七根抽到一半的烟碾灭。
他看着夜色中的雨幕，躁动了几天的心渐渐不安起来。
整整八天，他都没有见过莫菡，甚至连她的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有收到过。
他凤眸一眯，烦躁地抚了把额前的黑发，竟因为莫菡这样的“洒脱”有些不甘，还有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从何而来的烦闷难堪。
快10点了。
霍晨予看了眼时间，关上了车窗，将风雨声阻隔在外，又打开了车载电台，鬼使神差地调到了那只听过一次的FM89.3。
上一次，他调到这个频道还是为了折腾莫菡。
“听众朋友们大家好，我是杨柳……”声音很温柔，但不知为何有些颤抖。
不是莫菡。
霍晨予眉头紧蹙，伸手又拿出了一根烟衔在唇间。
他伸出手，正要换频道。
这时，那女主持人却哽咽着说道：“很抱歉，我现在要插播一条信息，在这里我要向喜欢莫菡的听众朋友们说声对不起。”
闻言，霍晨予手一顿，头略显僵硬地偏向那声源。
“她在从西藏回来的途中发生了车祸，她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一个小女孩，于……”
女主持人的哽咽的声音停顿了。
而霍晨予的呼吸仿佛都被这短暂的死寂扼住了一般。
“于2020年12月18日在西藏琴江医院离世……”
霍晨予瞳孔陡然紧缩，唇一颤，香烟掉了下去。
“我们为失去了……这位好同事感到难过，但也为她的勇敢骄傲……”
女主持人已经泣不成声，但仍旧努力地传达着关于莫菡的信息。
然而她之后的话全部被一只按下“关闭”键的手截断。
霍晨予紧握着双拳，眼角火红如血，剧烈起伏的胸膛就像急需氧气的病人。
莫菡……死了！？
他死死瞪着车前窗淅沥沥滑下的雨水，咬紧的牙关忽地一松，带着似要冲天的怒火笑了出来。
下一刻，霍晨予突然发动车子，挂上挡后一脚油门踩了下去。
一路逆着风雨，霍晨予硬生生把商务车开成了跑车。
广播大楼外，车子随着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停了下来。
霍晨予开了车门，淋着雨就冲进了楼中，朝呆住的前台小孟低吼：“叫莫菡出来！”
此刻的他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，可浑身却散发着让人畏惧的寒意。
“先，先生，您冷静一下。”小孟试图安抚霍晨予，但是一看到他的眼神，惊惧地收了声。
这时，陈明正好从电梯里出来，见霍晨予在这，先是诧异了一会儿，而后也觉得理所应当。
莫菡出事了，霍晨予作为丈夫或许是该来收拾她的遗物……
“顾先生。”陈明硬着头皮走过去，他还没忘记那天霍晨予那杀人一样的眼神。
霍晨予目光一凛：“你是谁？”
“……”陈明语凝，他抿了抿唇，走到前台去抱出一个纸盒走到霍晨予身前。
他声音低了几分：“这些都是莫菡的遗物。”
小小的一个纸盒就像点燃了霍晨予心中炸弹的引线，炸裂的硝烟弥漫到了脑子里。
“嘭”的一声，陈明震惊地看着散落在地的东西，又不可思议地看着伸手把纸盒掀翻的霍晨予。
他是疯了吗？
霍晨予一脚踩在一本手账本上：“我再说一次，叫莫菡出来。”
陈明气得脸通红：“你，你作为莫菡的丈夫，难道不知道她的死讯啊——”
一旁的小孟大惊，赶忙去扶陈明，看着霍晨予指责道：“你怎么可以踢人啊！”
霍晨予恍若回到了他高中，那个不计后果只会为了自己目的而打架的跋扈少年。
现在的目的只有一个：见到莫菡！
而所有阻止他见莫菡的人，他都不会手软。
小孟眼见霍晨予想冲去播音室，心一急，报了警。
将近十二点，雨终于停了。
派出所。
小李同警官说完话后，忙去见霍晨予。
“总裁。”他手里拿着新的外套，正要将它披上去，霍晨予一把将他推开，直接走了出去。
小李一怔，却因为霍晨予那阴沉的脸不敢多言。
他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，这也是头一次见霍晨予露出那么可怖的神情。
难道是因为莫菡吗……
霍晨予面无表情地看着车，直到回到别墅，踢开大门，坐在沙发上才找回不知飘到何初的意识。
漆黑的大厅中，只有他沉重的呼吸声。
他掏出手机，翻到这几天不知看了多少遍的联系人：莫菡。
微颤的拇指按下拨出键，霍晨予呼吸不觉放轻，生怕错过那头一声温柔的“深知”。
“对不起，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，请稍后再拨……”
